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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人把战胜阴影的过程,称为“成长”。
但对田常来说,正是因为他如此努力、如此上进,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层次,他才有资格看见那片阴影,有资格被阴影笼罩。
他够强大了,才能看到这片阴影的强大。
成长反而是向真正的恐惧攀登。
这些年他如履薄冰,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处在生死边缘。一步行差踏错,就坠下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没人能够享受恐惧,他只是告诉自己,再小心一点,再谨慎一点,不要被阴影吞噬。或者至少不要死得太愚蠢。
秦广王的眸光是阎罗帖,落于何处,朽坏何处,看到什么,杀死什么。
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,也的确挡住了这眸光。
所谓虚实,所谓生死,都在翻掌之间。
这手的主人,是一个轻衫薄裤、赤足披发的男子。
他像是刚从卧室出来,睡了一个不甚满意的午觉,顺便披了件衣服,随手捏住一只恼人的苍蝇——捏住了那朽死的力量。
他脚下没有接天的狂澜,身周没有耀眼的辉光。
惟是踏虚而立,瘦影照水。
他的脸色是不见天日的白,通身不佩金玉,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,歪过头,瞧着自己的掌心——秦广王的眸光,化作扭曲的碧光,在掌中挣扎——好奇地研究起来。
曾经十年沉寂,齐地也未忘他的凶名。
及至第二次齐夏战争,天下无人不知。
与彼刻齐廷大肆的正面宣扬的武安侯、冠军侯不同,此人的名声,完全是在人们口耳之间,通过恐惧蔓延。
南夏总督苏观瀛,治夏这么多年。当年田安平领军走过的吴兴府,仍然是最贫瘠的一府。苏观瀛已经倾斜大量的资源去经营但实在没什么可经营的。
甚至于吴兴人都没有剩下多少。
在齐国崛起的早期,齐人并不在意、甚至放任凶名,所以有呼名能止小儿夜啼的“凶屠”重玄褚良。
在齐国已经霸权稳固的现在,齐天子尤其强调“德治”,所谓“王者之风,干戈不至天下服。”
极力淡化战场上的凶名,也极力避免夏地百姓的抵触情绪。
但面前这个人,仍然像是长夜深处的晦影。他所带来的恐惧,仍然弥漫开了。
有一个传言——齐国官方绝不承认——据说此人上任斩雨统帅的消息传出时,大名鼎鼎的九卒强军、天下劲旅,斩雨军中,竟然出现了逃兵!
仅为逃其名。
何人能有如此恐怖名声,仅仅一场战争,就与凶屠重玄褚良、降魔统帅殷孝恒并举,被视为“杀戮”的代名?
他就是大齐帝国现今的斩雨统帅,大泽田氏田安平!
肆无忌惮到了极点,手上捏着名门天骄柳神通的命。
但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无害,他好奇地看着掌心的碧光,像是一个孩童在思考蚂蚁的行动。
田常披甲挂刀,脚踏惊涛,本来威风无限。这一刻却和那汹涌大潮一起,成为被驯服的、呜咽的兽。
海风轻,海潮缓,潮声摇梦,一切慢悠悠。
万仙宫的废墟外,这荒寂无人的海域,竟短暂呈现一种诡异的祥和。
楚江王却在这个时候,身心俱滞,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,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,动弹不得半根指头。就连想法也开始变得迟缓。
她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,任是什么秘法,都不能唤醒自我。
便在此刻,一只修长的手掌,成为她的眼帘,将那些危险的事物阻隔于外。从掌心透来的温暖,也缓和了她的体温,叫她趋于僵硬的心脏,重新归于柔软。
再一次生动,再一次感受人间。
而伸出这只手的秦广王,就这样面色如常地往前飞。
他横伸的左手以手覆面、遮着楚江王的眼睛,带着她往万仙宫深处。微垂的右手拢在袖中,指骨缠着碧色的纤绳状的小蛇,蛇儿吐着玉色的信。
一句废话也不说,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。
在他身后,云也凋零,